Written by Lucie Wang
瑞士新銳導演妮可富格勒(Nicole Vögele) 的超16釐米膠卷拍攝的電影《打烊時刻》,也是她在德國研習電影的畢業製作,記錄下清晨三點台北市區的邊緣地帶,一間清粥小菜店老闆老郭與妻子、夾娃娃機店情侶經營者、計程車司機、隔壁的刺青師傅和等待主人回來的狗的夜生活工作模式和生存方式 ,沉靜的鏡頭語言和極少的對白如同許多歐洲前衛實驗電影和台灣觀眾熟悉但不捧場的蔡明亮導演的藝術片,考驗著觀影者的口味、步調和非線性敘事的接受度,不見得是每個人的娛樂電影選擇,但是卻有被拍攝記錄和其存在的意義。
雖然導演不喜歡被電影類型框架和標籤束縛 ,《打烊時刻》卻因為是劇情式紀錄片或半紀錄半虛構式(Docufiction)電影,很大程度上給予創作者不同於紀錄片的創作自由空間,好比電影裡主人翁「阿嬌清粥小菜」店老闆郭先生騎機車穿梭在蜿蜒山中小路之間的長鏡頭巧思安排,就是導演在跟拍郭先生騎著每日固定路線時的突發靈感 ---打破常規。於是,導演和攝影師、錄音師一行三人帶著郭先生和他的機車到了山區,拍攝這個長達好幾分鐘的長鏡頭,十分有意境,好似我們每個人都要下山(班)回家,又好似我們都在經歷人生過程、尋找人生答案(出口),耐人尋味。
導演Nicole選擇大量長鏡頭的手法拍攝因為,「這是我和攝影師慢慢培養出來的,我們一起上電影學校,打從第一年我們就認識了,我們也就從這裡開始合作。但我們沒有一開始就決定好作品要以這種風格呈現,我們一起去了許多場景,剛好我們都喜歡慢調性的呈現方式,就自然而然地培養出這樣的默契。更像我們隨著時間而發展的電影語言。當人們聊天時會產生出許多小故事,但我們沒有因此把那些小故事選擇成片中的轉折點或是高潮。我不依賴電影概念去製作《打烊時刻》,這也是為什麼我將虛構部分放在結尾,因為我們習慣看到電影在結尾結束,但我們選擇在結尾放入新的元素,去打破電影的既定規則,對我們來說那個感覺對了,所以就這麼做。」
除此之外,這部片也運用了象徵性手法,譬如長時間努力不懈地在夜晚工作的清道夫的影子投射在牆上,便呼應了電影開頭的引言「人在晚上工作久了,常常都忘記自己還會有影子。」和海浪反覆地沖刷沙灘形同夜間工作者夜復一夜重複著一樣的工作。甚至,不請導演解謎一下不會得知在「阿嬌清粥小菜」店其中一個令人好奇又困惑的左右擺動主觀鏡頭(Panning Point of View Shot)搭配著突然改變氣氛的懸疑背景音樂竟是「電風扇」的視角,導演解釋店裡的搖擺電風扇像是第三旁觀者靜靜地觀察著周圍的人事物!不禁令人好奇是否老舊小吃店裡牆上掛的嶄新台灣地圖和也是有某種喻意,一問之下才道出背後覺溫馨有趣的故事,「我們前後去了台北拍攝三次,第一次是勘景,接著才開拍。第二次我們回去的時候,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們重新裝潢了。所以整間餐廳都跟我們之前看得不一樣,而且他們還裝上一整面牆。以前餐廳看起來像一個方形的,後來看起來像一個長長的走廊。所以我們回去的時候就說,『天呀⋯根本完全不一樣了…』還好餐廳內部看起來沒什麼變,至少他們不是以前有一面紅牆,後來整面漆成藍色之類的。我們第一次去拍的時候,在他們『舊』的餐廳裡,原先就有一張舊的台灣地圖,而且那是唯一一幅掛在牆上的裝飾品。他們跟台灣、跟這個島有很深的連結。後來我們再回來的時候,他們也快翻新好了。所以我想說那就送一張新的台灣地圖給他們。對我來說,顯然他們需要一張新的地圖,來為新的裝潢畫下句點。當他們決定要掛起來的時候,我們就說,『啊,要掛起來了嗎?能不能等我們一分鐘,我們想錄下來。』整個過程不是分開的——這也是我的拍攝重點——沒有一個鏡頭是後來重拍的。我們每次都只拍一個鏡頭就收工,如果畫面裡有人走出去、或是攝影師沒有抓好對的角度,我們也從不補拍。所以他們要掛地圖的時候,我們就把整個過程記錄下來。地圖本身是我想送給他們的禮物。所以來回答你的問題,這個安排算不上刻意,也不算是無心的。」
看完《打烊時刻》後跟導演妮可反應有種哀傷感,她加以述說「對我來說這部作品確實有一些悲傷暗喻,但它同時也在描述規律生活的美麗,以及平凡、簡單生活的迷人之處。但是在某些層面來說,它帶著一些無助和悲傷,因為它呈現了資本主義的世界如何剝削我們。至於我為什麼決定在台北拍攝這部影片,是因為我發現,這些在深夜工作的人居然變成一個社會常態,這件事嚇到了我。反觀我住在歐洲中心,也去過也去過美國。我知道夜生活是什麼樣子,但從未體驗過這會變成一個常態。因為這樣促使我想把題材拍成一部影片,於是我回到台北來探索。同時這也是對世界的一個喊話——看看什麼變成了常態。通常一部電影或一部紀錄片都在描述很特別、或是很極端的事件,要不是很快樂就是很悲傷。我意識到,『完了!這居然是一個社會常態!』這些勞工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在做一份很特別的工作。」《打烊時刻》既是向夜間勞工致敬也是給政府和人們一個提醒, 台灣社會絕大多數人早已把夜間勞工的「薪苦」服務視為理所當然, 這是在勞工昂貴的國家裡極度少見甚至不存在的。不得不探討數十年來沒有與時俱進的台灣薪資也默默成為社會常態,方便了誰?資本家?國家? 肯定的是,它方便地建立在台灣廉價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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