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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你還會再來嗎？ - 《五月雪》

文 | Li ji

影片中的角色戲班班主（由馬來西亞女演員蔡寶珠飾演，曾出演過蔡明亮的影片《黑眼圈》和《蝴蝶夫人》）問道：“明年你還會再來嗎？”阿英（由台灣女演員萬芳飾演）沈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大哭。接著導演將鏡頭對準一個個墓碑。這段對話發生在馬來西亞Sungai Buloh的亂葬崗，這是2009年被當地政府發現的墓地。這里埋葬的人是1969年5月13日暴亂事件（即“5.13事件”）的受害者。至今仍然有許多墳墓沒有被親人認領。歷史能被記住多久？這是阿英沈默且情緒崩潰的原因。導演周吉安（也是編劇）用攝影機延長了這段歷史的壽命，並提醒人們“勿忘歷史”。

《五月雪》劇照

愛一個國家需要了解它的過去，希望一個國家進步也始於重新看待它的歷史。一些資料把5.13事件定義為馬來人與華人的沖突。而近年來的一些資料顯示，這次事件是由各黨派的政治鬥爭引起的。因此，5.13事件至今仍沒有給出權威的定性說法。導演周在查閱資料及訪問事件親歷者後，選擇了以冷靜且客觀的視角來呈現。這一態度體現在電影的攝影機位置及運動。影片大多數的機位都保持一定的距離，靜靜地觀察著。周在采訪中說道：“我必須承認，如果是在30歲左右拍這部片，一定會有很多憤怒，因為2009年發現亂葬崗後，我滿懷憤懣。當時的我很壓抑，也在很多環境藝術表演的場合，用激烈的方式表達，想為馬來西亞政治下被迫失語的人們發聲。但隨著年紀漸長，遇到的人越來越多，不知為何，我把憤怒慢慢放下了。看事情的態度漸漸變得溫柔，覺得：我還要憤怒多久呢？”

《五月雪》劇照

於是，在影片的第一部分，周帶著觀眾像穿越者一樣，不打擾地回顧這段歷史。影片開始於1969年5月13日的上午，一個粵劇戲班的演出。這一開頭展現出這部片子的獨特風格，巧妙結合了現實主義（固定機位，自然的表演風格，有源聲音）與神秘主義（鬼魅的美術設計，突然出現的無源音樂以及馬來風格的曲風）。有意思的是，馬來西亞作的國民大多有著信奉鬼怪的民俗，他們信奉萬物皆有靈性。影片中出現了一些非人類視角的機位，例如從天花板俯瞰的機位，低至地面且躲在椅子背後的機位等。攝影機可能變成了一只螞蟻，可能變成了死去的人的靈魂等等。影片中也偶爾會浮現超自然的神話片段，展現出電影現實主義與鬼魅神秘結合的獨特影像氣質。回顧了5.13事件後，影片的第二部分時間跳到了2018年，讓觀眾跟隨成年的Ah Eng去尋找亂葬崗。（在第一部分里，Eng是一個小女孩，在第二部分，她已成為了一位中年家庭婦女。）這部分的攝影機雖然仍以旁觀者的角度凝視，但變成了手持，輕微的晃動增加了臨場感。導演似乎悄然地讓觀眾從一個冷靜的旁觀者變成與Ah Eng一起感同身受的受害者，踏上這個尋找的旅程。

在主線外，影片也展現了馬來西亞的社會變化。例如，女性地位的變化。在第一部分中，1969年的馬來西亞女性在東亞社會中的地位較低，這體現在影片的構圖中，她們總是處在構圖的邊緣；在人物關系上，她們是被欺負且一味順從的角色。而在2018年，Ah Eng成為了一位獨立有主見的女性，與她的母親截然不同（盡管男性仍沒有變化，依舊大男子主義，暴力對待女性）。並且，她的嫂子是一位主動決定自己婚姻狀態的女性。除此之外，影片也展現了60年代人們娛樂方式的變化（傳統戲劇的衰落，電影院成為主流的娛樂場所）

《五月雪》劇照

電影在威尼斯電影節的威尼斯日單元首映，並獲得了“電影藝術獎特別提及”。之後在台灣金馬獎入圍了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攝影等9個獎項。這是導演周吉安在以《南巫》獲得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後的第二部長篇作品。因為導演的父親是一位當地驅魔師，所以他從小接觸了許多驅魔、巫術的事件。《南巫》便是一部探索馬來西亞民俗巫術的電影。這種元素也在《五月雪》中延續，並且導演本人在片中飾演了一位驅魔師。導演將自身對這片土地生靈的感受與對歷史的審視結合，將《五月雪》寫成一封反思過去，奉告未來的深情家書。提醒馬來西亞的年長者重新審視這片土地的過去，也提醒年輕人不要忽略他們長輩受過的苦難，以此建設下一代的未來。

如上文提到，雖然導演在這部電影中以溫和的視角去重新檢視那段殘酷歷史，但因為馬來西亞較為嚴格的審查制度，這部電影仍經歷了艱難的審查歷程，經過了4次審查，長達6個月，期間後期又修改了部分內容並消除了一些聲音。最終在2024年5月27日通過審查，並於7月18日在馬來西亞首映。這種嚴格的審查在電影制作初期就產生了影響。許多馬來西亞演員由於擔心而拒絕演出，最終導演不得不將14人的故事壓縮為一個人的故事，並采用台灣演員作為主演。這部對馬來西亞非常重要的作品能夠在馬來西亞公映，被導演稱為奇跡。現今，它將在澳洲台灣影展上映，為海外人士打開一扇了解這個國家民俗及歷史的難得的窗口。